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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章

魏晴岚不知为何,呼吸竟跟著一窒。连自己也有些奇怪,又使劲揉了两下眼睛,才用腹语道:“你说的话,我怎麽都不明白。”

常洪嘉已经连站都站不稳,默默看了他一阵,自己扶著墙,慢慢踱出草庐。人死如灯灭,烛焰真正燃到了尽头,倒没有先前那麽难过,求仁得仁,怎会难过。

原本以为会终老听银镇,没想到能死在这人身边,死在他的梦里。

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往竹林深处走了百余步,直到实在困倦不堪,才在一块半人来高的山石下坐定。一丛丛竹叶上还沾著露水,隔一阵,便有水滴滚下来,水滴声断断续续的,声音也愈见模糊。

不知道过了多久,终於有人拨开竹枝蹑手蹑脚地走过来,拍他的脸,探他的鼻息,使劲掐著人中,胡乱施救了一番,才把他扛起来,笨拙地朝竹庐走去。常洪嘉一念弥留,途中醒过几次,说的都是:“把我放下吧,谷主。”

走到後面,人已经有些神智不清,睁著眼睛,昏昏沈沈地看著魏晴岚,突然伸手把那妖怪高高束在脑後的发带一点点扯松了,一头长发流泻下来。常洪嘉脸上有些高兴,又有些惶恐,就这样定定地看著他。

魏晴岚被他看得火冒三丈,使劲按捺著脾气,用腹语劝道:“你病了,我让和尚给你治病。”

常洪嘉这才知道眼前的不是故人,眼睛里黯了一下,渐渐地又昏睡过去。

魏晴岚愤懑不平地扛到半路,忽然觉得肩上越来越轻,回头去看的时候,发现这人只剩下一个淡淡的影子,登时慌乱起来,反手在常洪嘉背上拍了两下,又拍了两下,直说:“醒醒,醒醒。”

见常洪嘉一动不动,这妖怪吓了一大跳,脚下身法一变,向前掠出十余丈,怕人有什麽闪失,驾著妖风飞一段,就偏过头看常洪嘉一眼。

眼见僧庐近在眼前,魏晴岚身形又是一掠,破门而入,屋里竟空无一人。那妖怪旋身往那株辛夷老树飞去,半路怕常洪嘉吃不住颠簸,扛人的手不知何时改成了背,背再换成搂。等到寻遍四周,都不见那和尚踪影,饶是这妖怪再胆大妄为,额角也是冷汗涔涔,想了半天,用腹语喃喃道:“你要是睁开眼睛……我带你去鹤返谷看看?”

对这人,似乎只记得他反反复复说的,听银镇,鹤返谷,说得多了,连自己也记了下来。他要是想去,自己一来一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。和尚知道他救了人,想必也会夸他。

听到鹤返谷,那人才终於有了一些回应,慢慢睁开眼睛,挣扎著要下来。魏晴岚皱紧了眉头,像是抱著什麽烫手的山芋,用腹语道:“不要闹。”

常洪嘉看他动作不带一丝狎昵,一副真心想救人的样子,心里一暖,更深处,却是隐隐空了一块。这人从来坦荡,从未对他动过心,也从来待他很好。细细一咀嚼,禁不住鼻子微酸,小声道:“谷主说……鹤返谷……”

魏晴岚见他醒了,仍是不太放心:“你睁著眼睛,我就带你去看,听银镇是吧!”

常洪嘉果然努力睁著眼睛,魏晴岚双手搂紧了他,驾起一股妖风,飞到云雾之间,顺著常洪嘉指的方向飞了一阵。飞到半途,渐渐又野x毕露,高处穿云而过,低处伸手便可触到树梢,正卖弄时,忽然听见常洪嘉几不可闻地问了一句:“谷主救我,是因为我叫……洪嘉吗?”

魏晴岚听到这无头无尾的一句话,愣了一愣,低下头,见常洪嘉神色萎靡,目光却极专注,似乎用尽了心力在等他一句答案,不由结巴道:“和你叫什麽,有什麽关系,只是看你可怜……”

常洪嘉神色越发黯然,语气之间,却像是心满意足了:“多谢……谷主。”

魏晴岚这才隐隐有些不悦,这人分明是透过他,在问别的什麽人。转念之间,听银镇已在脚下,灰墙青瓦,竹篱妆点,镇尾处分明有一座医馆。他正要去喊常洪嘉,那人倒先笑了起来:“谷主的听银镇,变得真像,莫非七年里……也曾去看过……”

那人并未明说去看谁,只是认认真真地又谢了一遍:“多谢……谷主。”

魏晴岚下意识地想要辩解,未曾出口,便发现常洪嘉脸色如纸,人再无一丝气息。

第十二章

魏晴岚搂著这人,在半空中停留了一会。

一时之间,仍未反应过来出了什麽事情。

直到用腹语叫了许多声,发现常洪嘉仍侧著脸,闭著眼睛,木然地躺在他怀里。这才隐约明白过来,这人对他说的最後一句话,原来是一声多谢。

可是究竟要谢他什麽?不明不白地闯到林中,不依不饶地说要带走他,都说了不肯,这人还缠著不放。自己对他虽然不曾疾言厉色,但也……算不上好。

不知为何,脑海中闪过许多瞬间,这人在辛夷树上晾未拧干的外袍,水一滴一滴濡湿肩头。

给自己喂饭,每喂一口,就忧心忡忡地垂下眼睛。

自己与和尚说起佛法,分明听见了这人回来的脚步声,那麽多回,等了又等,都等不到人过来。

还有那一次下雨,这人被雨淋得睁不开眼睛,发著抖,笑著,不肯和他共一把伞。

魏晴岚低下头去,看著这张斯斯文文的脸,这人说过的每一句话渐渐都有了印象。

就是这人,在他面前言之凿凿地说:“谷主请随我来,眼前都是假的。”

是这人,趁自己被佛珠捆住,动弹不得的时候,拿著断竹吓唬自己:“谷主请看,若是假的,洪嘉便死不了。”

还是这人,虽然总是拱手,眼睛里却并非真正敬他怕他,三番五次一言不合掉头就走,每次以为这人已经出了竹林,不会回来了,又都会回来,害得他……空失落一场。

这次,莫非是当真走了?

不是说,要带他回鹤返谷吗?

眼前离鹤返谷,明明不过咫尺之遥,为何突然抛下他不管。

为什麽,要说谢呢?

那妖怪头一次恨起自己不会窥心之术。

说什麽想带他去寻天地尽头,自己会腾云驾雾,多飞一阵,说不定真能一睹天涯海角之貌。可自己却拒绝了,说天地哪有什麽尽头。

常洪嘉那一声发自肺腑的多谢,沉甸甸的,比多少怨愤,来得更让人喘不过气。

魏晴岚停在半空,怀里是那人冰冷的身躯,周围万丈天幕,巍巍青山,似乎都扭曲了一下,听银镇原本清晰可见的幢幢小楼尽数掩埋在浓浓白雾中。不明白,沉默不语,旁人要怎麽明白。

不知过了多久,魏晴岚才摇摇头,用腹语道:“你不是说,这些都是假的,是我的幻境?”

他扬起眉,低声笑了起来:“我知道了,什麽死人,什麽谢不谢的,肯定也是假的。”

“哪有人……会突然就死了?”那妖怪一面这麽说,一面愤愤降在浓雾散去的听银镇上。想了想,突然右手捏了个法诀,从腹部向上慢慢推移,嘴一张,把自己碧绿的内丹吐了出来。

那内丹虽然不大,却光华灼灼。魏晴岚恋恋不舍地看了几眼自己的内丹,才用腹语道:“只是借你一用,先吊著命,等你不装死的时候,再还给我。”

说著,把内丹塞在常洪嘉手心,看他握得不紧,又改塞到他怀里,拍了拍。待魏晴岚把人搂紧,刚在镇上走出几步,那颗内丹就从前襟中拱了出来,浮在空中,左右乱转。

那妖怪沉著脸,用腹语道:“你跟著他。”那内丹果然定住不动。魏晴岚又喝了一声:“叫你跟著他。”

没等他回过神,那粒碧绿的内丹就从常洪嘉嘴里钻了进去,四周光芒暴涨,一炷香後才渐渐暗下来。

魏晴岚脸色忽青忽白,一时不知作何反应,伸手一探,见常洪嘉身上没那麽冷了,这才重重地哼了一声。脑海里又想起和尚说过的话:“我辈虽以度众生为愿,但落到小处,助相遇之人,不过举手之劳。”

是了,和尚知道了,想必也会夸他。

第十三章

常洪嘉醒的时候,发现自己躺在那间僧庐,身上盖著那床靛蓝棉被,窗户洞开,和尚垂著眼睛,在院中守著药炉。

常洪嘉吃了一惊,挣扎著坐起来,棉被滑到腹部,瞬间感到了一丝凉意。三四株垂在窗框上的竹枝倩影疏疏,似乎又是一朝清晨。

人还没有死。

他这样坐了良久,才真正反应过来。那和尚并没有转过身,只悠然道:“施主大病初愈,切忌著凉了。”

常洪嘉低下头,替自己穿上外袍,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句:“我自己就是大夫,不劳大师费心了。”

和尚仿佛笑了一下,恰逢汤药到了火候,於是熄了炉火,端著药碗回到房中。常洪嘉方才话说重了些,此时正暗自懊悔,不知为何,他对这和尚就是无法生出亲近之心。见和尚递过汤药,才双手接过药碗,含糊谢过,一仰头,灌下半碗。

等药汁饮尽,喉咙里还残留著一丝甘甜。

所谓甘味药能润,这剂药方无疑是针对自己大病体虚所下。里面党参、熟地更是自己从前常用的几味滋补药,常洪嘉脑海中一时闪过些什麽,再要细想,又错过了,只得喃喃道:“谷主他……”

和尚温声道:“蛇妖说未打赢我,让我把他重新绑回去。”

常洪嘉暗暗叹了口气,自己想问些什麽,这和尚统统了若指掌。室内一时落针可闻,直到和尚念了声佛法,负手出了草庐,常洪嘉才伸手替自己又号了一脉,脉象虽然虚弱,但大体平稳,不像是有x命之忧的人。

他一时之间,想的全是自己如今是生是死、是真是假,就这样浑浑噩噩地下了床,著了鞋袜,正要去找魏晴岚问个明白。突然听见梁上有人模糊地唤了他一声:“先生。”

常洪嘉闻声浑身巨震,猛地回过头去,才发现那是一尾筷子chu细的青皮小蛇,不禁颤声道:“怎麽连你也——”

那尾青蝮蛇听见声音,蛇头慢慢垂下来,常洪嘉慌忙伸手去接,手却从蛇身中穿了过去。只听那尾小蛇道:“先生不必担心,我并未真正进来。”

常洪嘉不禁松了口气,刚舒展眉头,就听小蛇续道:“时间紧迫,只得长话短说。急著见先生,只为两件事。其一,先生在外面不餐不饮,枕冰卧雪,再不出去,即便魂魄不散,r身也要毁了。”

常洪嘉不由苦笑起来,如今境遇,当真应了佛家那句刹那生死。

小蛇观他神色,不见难过,只见疲惫,不禁也叹了口气,嘶嘶道:“其二,是我们几个在谷中商议过,若想破除幻境,只有杀了那和尚。”

它这话说得太过突然,常洪嘉竟是愣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喝道:“荒谬,这种话,岂能拿来玩笑!”

“我并非玩笑,”青皮小蛇似是猜到他难以接受,顿了顿,才道:“先生不是早就猜到,谷主之所以执迷,只是因为此处此地此时,这和尚还活著。”

常洪嘉面色铁青,断然道:“我做不到。”

青蝮蛇又静了片刻,才淡淡道:“真人有血有r,会喜怒哀乐;幻象即是幻象,愈是没有缺点,愈说明是个假人,当初那和尚……也并非全然能了断红尘……”它说到这里,口风忽而一转,“还是,先生在担心杀不了他?”

常洪嘉过了好一阵,才把抑郁在x口的那口浊气慢慢吐了出来,反问道:“你们可曾想过,就算杀得了,难道谷主就不会再做一个、大师被人救活了的梦?”

青皮小蛇听得一怔,稍一细想便了然。此处本就是魏晴岚的梦,在依他心意运转的梦中杀那个人,无疑是抽刀断水。无论和尚死多少回,他也能在梦里一次又一次地把人救活。

魏晴岚若是自己不愿意醒,谁又能杀得了那和尚?

常洪嘉默然站了许久,才听见小蛇嘶嘶叹道:“如此说来,连这条路也行不通了。”说著,用身躯蹭了蹭常洪嘉的手指:“先生恐怕还要另寻他法,只是时间已迫在眉睫,再缓不得。”

常洪嘉看著指尖从它身上穿过,目光慢慢变得柔和:“我答应过你,会倾尽全力。”

青蝮蛇的身影已经淡了几分,闻言点了点头,重新盘回梁上,只道:“鹤返谷没有先生的那几年,确是格外冷清,谷主心里,应也是这样想的。”

第十四章

等常洪嘉见到魏晴岚,已是数个时辰後的事了。

他走到辛夷树下,竟是愣了片刻,才认出那是魏晴岚。那妖怪散著一头墨似的长发,,日头一照,却发现半数都是极深的绿色,一缕一缕的头发被汗水粘在左右鬓角、颈侧,眉心处不知何时有了一道墨绿色印记,纹路繁复,蔓延至大半个额头。

常洪嘉吃了一惊,大步走到他身旁,还未开口,魏晴岚先拧著眉用腹语抱怨了一声:“手疼。”

常洪嘉慌忙去看他的手,那妖怪不知出了何种变故,两臂上尽是新生的鳞片,几乎将原本的皮肤盖去一半,墨绿色的蛇麟被佛珠一勒,深深地陷进r里。常洪嘉试著去扯佛珠,反倒越扯越紧,见那妖怪疼痛之下,简直要把眉毛拧成一团,连忙讪讪松手:“我去请大师来。”

魏晴岚用腹语哼了一声:“他来也不管用,你站过来些。”

常洪嘉犹自站著不动,直到那妖怪又说了一遍,才小心翼翼走到树下。

时值春末夏初,满树辛夷花从初春开到春末,正是浓豔欲滴、韶华盛极的光景。淡红深粉的花朵在荼靡时节,像是要吐尽最後一抹豔色,树上灼灼其华,树下也是一片红粉芳菲的落花,上下一色,把路都给盖住。若说雨後竹林能涤尽世情,这株辛夷便像是十丈软红。

常洪嘉在这样一株树下,站在这样一个人身旁,四处静得可闻那人鼻息,心跳骤然纷乱起来。那妖怪仍无知无觉,只说:“再过来些。”

直到常洪嘉和他并肩站著,魏晴岚的眉头才稍稍舒展了些。

自从把内丹给了这人,妖力便像是决堤一般在经脉中来回冲撞,好不容易熬过一天,剧痛却有增无减。常洪嘉要是再晚来片刻,只怕连人形都保不住。不都说……行善积福?

那妖怪郁郁不乐地看了常洪嘉一阵,一身妖力察觉到内丹近在咫尺,终於安分下来。

常洪嘉一个劲地低著头,双手都拢在袖中,声音颇有些结巴:“谷主,究竟出了什麽事。”他本想问,自己怎麽没有死,但眼前种种,分明已经写著是谷主折损功体,救了自己第二回。一旦想清楚这一点,微微发烫的脸上慢慢地褪尽血色。

魏晴岚见他这样介意,忽然有些不愿多谈,含含糊糊地用腹语道:“告诉你也没用,总之以後都跟著我,不要走远了。”

常洪嘉听到这里,虽知道话中并无深意,心跳还是漏跳了一拍,眼眶也越发通红,勉强笑了一下:“洪嘉跟著你,不过是添乱罢了。”

魏晴岚不由有些著急,张了张口,一时却想不到该怎麽劝。没等想通,就看见常洪嘉突然跪了下来,给他磕了个头,接著又是一个。

魏晴岚霎时挣扎了起来,用腹语大喊:“你干什麽,起来!”

常洪嘉竟是一连磕了十余个头才停下,跪在原地,连自己也是一阵茫然。原本以为只要为这妖怪死了,就是报了当初救命的恩,谁料又被救了一次。只觉得要被恩情重负压垮了,想还却无从著手。

只知道他很好,很承他的恩情,恨不得把一身骨rj血都碾碎给他,只要是为他死的,死便半点也不可怕。

为君一言,抟转九天。莫说九天、哪怕是九天十地、刀山油锅、无间鬼道。

只要是为了这个人。

然而抬头看去,却见魏晴岚一副怒火中烧的样子,不由喃喃叫了声:“谷主?”

魏晴岚沈著脸,半天才用腹语道:“我不用你跪我,起来!”若不是自己被绑在树上,早把这人拽了起来。

常洪嘉虽是不懂,还是乖乖站了起来,一面听,一面犹豫要不要正正仪容,未等理清,就听那妖怪愤愤说了句:“我并不想,和你变成跪来跪去的关系。”

第十五章

常洪嘉愣了一愣,见那妖怪目光专注,语气之间也极是认真,心中又是一窒。明明站在一地粉瓣玉萼的落花中,如此芳菲春意,在这呆子眼里,都不及那人半分颜色。

出了半天的神,常洪嘉才小声争辩起来:“你对我,有救命之恩。”

魏晴岚嗤了一声:“那也不用跪。和尚说过了,因果业报,一定是你前世做了不少好事……噫……”他说到这里,咋咋舌,似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才挤出了这两句安慰人的话。

常洪嘉枯站著,过了好一阵,才笑了一下,眼睛里似乎多了些光。魏晴岚看他笑了,心里不知为什麽,也变得有些高兴,正要喊他再靠拢几步,却听见常洪嘉笑著说:“谷主和大师论佛的时候不是约好了,只要挑出一处错,他给你磕一个头,说不过他,谷主给他磕一个头。这算不算是,跪来跪去的关系?”

他问得极其小心,视线却没有躲闪,像是魏晴岚无论怎麽答,他都欣然接受,不是大欢喜,就是大解脱。魏晴岚微微一怔,而後才道:“和尚就算跪了我,也不是真正在跪我。是他说的,众生皆有佛x,佛是已成的佛,人是未成的佛。和尚跪的是佛。”

说到这里,那妖怪瞥了常洪嘉一眼,颇有些趾高气扬:“你跪的是我。”

常洪嘉一时心绪起伏,只觉得每相处多一分,就多敬慕这人一分,攥紧了拳头,半晌,才感觉到心头的暖意慢慢化入四肢百骸,颇有些拘谨地应了:“我只跪谷主一人。”

魏晴岚被他说得有些陶陶然,稍一细想才皱了眉,用腹语训道:“说了不必跪的。”常洪嘉喏喏应了,被魏晴岚叫得靠拢了几步,近距离看时,发现那妖怪眉心的妖印已淡去不少,头发亦是恢复成墨色。

那妖怪似是知道他在想什麽,随口道:“可怕吗?”

常洪嘉自是连连摇头,只怕这妖怪生得再青面獠牙,在他眼里都恍如谪仙。魏晴岚低头沈思了一阵,忽然用腹语说:“他也不怕我。”

那究竟是哪年哪月的记忆?

刚得了道,上身为人,下身为蟒,青面獠牙,诸般凶神恶煞,在江中掀起风浪。有和尚负笈担簦,从江边经过,并不怕他。

化了人形,对水一照,自以为丰神如玉,那人也并不爱他。

然而初见面,分明是在竹林遇了天雷、被这和尚救回去……江边、哪来的江边?

魏晴岚一时双眉紧锁,似乎要想起什麽,似乎又陷得更深了,正烦恼间,看到常洪嘉神色微黯,低低笑了一下:“慢慢想,不著急。”

魏晴岚歪著头打量了他一阵,用腹语轻声道:“你真是好脾气。”

常洪嘉苦笑道:“我不过是……拖泥带水之人,哪比得上大师。”

那妖怪扬眉道:“我会慢慢教你。”他见常洪嘉认真在听,越发不可一世:“反正以後多的是时间。”这人吞了他的内丹,自是要跟在他身边。

只当是自己的内丹变成了人形,会说话、会走路……

常洪嘉听他提起以後,默默低了头,也盘算起以後的事,正沈吟间,突然看见竹林北侧一道红光掠过,飞到云端才倏地炸开,半边天幕都是烟火怒放时的颜色。几乎是同时,只见那和尚骤然从竹林那头现身,背负书箱白伞,脸色凝重,朝烟火处疾行数十步。

直到快消失在视线尽头,才幡然醒悟,朝这头看了一眼,一招手,将缚住魏晴岚的那串佛珠收回腕间,随即竖起右掌:“阿弥陀佛。蛇妖,迦叶寺有难,你我暂别数月。”

魏晴岚单膝落地,听到他这一句,竟是怔了,许久才小声用腹语说了句:“不可能。”

常洪嘉见此情形,亦是愣在原地,心里一个声音挥之不去:说不通。既然一切都依循魏晴岚的喜好,这分明、该是一场不散之宴席,该是一场尽如人意的美梦。

为何会突起风波,又是哪来的别离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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